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圣人, 也有一又友圈

阳光渗透盛大无边的华北平原，从石家庄火车站沿着公路向西朔标的驾驶，大致半小时后，就能到达位于新华区上京村的河北毗卢寺。走进精良的山门，红墙灰瓦烘托着满地金黄的银杏树叶，组成了朔方初冬的景不雅。寺内环境清幽，里面惟一几座建筑，但在这个使命日的上昼，如故有一些文物爱好者从各地赶来，想要一睹寺中“国宝”的真容。

“国宝”的玄妙，就藏在这座始建于唐代的民间寺庙中。走进毗卢寺内的两座明代主要建筑，借着阳光的映照察看，会发现墙面上藏着一个个如万花筒一般美艳的艺术世界。有“连环画”一般天真实释迦牟尼生平故事，也有集会了儒、释、说念三教五百多位圣人东说念主物的雄壮法会场地。其中蕴涵的好意思感和茂密生命力，足以令看过的东说念主发出咋舌。

行为中国“四大壁画”之一的河北石家庄毗卢寺壁画，和东说念主们所熟知的敦煌壁画、永乐宫壁画、法海寺壁画比较，气质和降生皆天渊之别。它并非在皇家东说念主士的关怀下创作，而是出自民间画师之手。尽管降生“草根”，但毗卢寺壁画的本色、艺术好意思感和创造力，在中国绘画史上皆是雅致一见的，充满了祈望和活力。用最早提议保护毗卢寺壁画的好意思学家、雕琢家王朝闻的话说，毗卢寺壁画代表了“民间绘画艺术之成立”，值得东说念主们关注与进展。

在艺术价值除外，毗卢寺壁画的身份如故显得颇为高明。它的具体作者也不啻一位。咫尺，东说念主们笔据其在明代重修的阅历和壁画的本色，将其列为明代壁画的隆起代表。不外，恰是这种高明感，让它在历史的风浪幻化中时隐时现，如同华北平原上的一个暧昧的据说，激励东说念主们的好奇和探究。

毗卢寺壁画中的四海龙王等形象 图/毗卢寺博物院供

“圣人开会”的壮不雅设想

东说念主和文物的相逢，有时会有出东说念主猜度的机缘。毗卢寺博物院院长高露歌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，2025年的11月20日的采访日是一个“好日子”。今日是中国农历的十月月吉，亦然传统文化中驰念死去亲东说念主的“冬装节”。这个节日和主题，与毗卢寺壁画的伏击本色——水陆法会有千丝万缕的关联。

“水陆法会”又叫水陆说念场，发源于印度。据说中，释迦牟尼的弟子阿难梦见“面燃鬼王”向其提真金不怕火食品，醒来之后便诞生说念场。在中国，从宋代运行，水陆法会发展成汉传释教中最恢弘的超度庆典之一。而描写水陆法会诸神出席雄壮场地的画作，就叫作“水陆画”。水陆画在明清时期发展至荣达，壁画亦然水陆画的一种表情，其中时常出现儒释说念三教东说念主物同期出席的画面，也反应了那时的社会想潮。而位于毗卢寺主殿毗卢殿内，120多平方米的这组壁画，等于国内现有的保存较为好意思满的水陆法会题材壁画。

想要看清这场嘉会，就要在辉煌天气之下，不才午三点之前走进毗卢殿，在斜照的阳光下细细不雅看。在100多平方米的四面墙体上，绘满了释教、玄门和儒家三种文化中的508位东说念主物变装，画面多达122组。不错说，在这个空间里，东说念主们能完整地看到中国圣人体系中绝大大批的闻名变装。诸佛、菩萨、祖师、玉皇大帝、妈祖、四海龙王、掌管江山和日月星辰的诸神，以及阿修罗、面燃鬼王，乃至姜子牙、诸葛亮、李时珍等东说念主物，皆磨灭时刻出当今这场嘉会的画面中。关于喜爱中国传统故事的来访者而言，赏玩这组壁画，止境于插足了一场“圣人开会”的盛宴。

尽管出自民间画师之手，毗卢寺的这组水陆壁画，依然严格谨守了释教水陆画的创作条目。佛家诸神皆在北面墙壁的位置，说念家圣人别离位于东西壁两侧，散布在东南、西南、南侧的是儒家东说念主物，整齐齐整。何况，画中的这些神佛、东说念主物，也会按照身份和层级，严格地在殿的掌握两侧对称呈现，符合轨则。天然，在这严格的顺次中，民间画师们也倾注了我方的创意，他们在儒家东说念主物群体中，画图了无边“接地气”的东说念主物，包括商人生活中的九流百家、身份各别的庶民匹妇，个个皆预想、水灵。

除了对称之外，毗卢寺壁画也有构图上的特质。五百多个东说念主物在并不宽敞的四面墙上出现，光布局谋篇等于一件难事。但毗卢寺内的壁画却作念到了逻辑明晰，并不参差。原因就在于，画师们将法会的高大场地拆解了。他们会以某个东说念主物为中心，在这个东说念主物的周围画上辅助东说念主物，或者将有关的圣人、东说念主物画在总共，组成一个个小画面，用彩色祥云连结起来。这么轩敞的预备，让严肃、皎洁的各路圣人，与水灵特出的“鬼王”，千里浸于生活的百家、九流，备受煎熬恭候超度的东说念主群，和洽地展当今总共。“安悠然静地感受瞬息，你就能看到，几百年前咱们的画师所创造出来的满堂满壁的触动感。这五百多个东说念主的排兵列阵，是它优秀的‘构图法’在起作用。”毗卢寺博物院院长高露歌说。

而在艺术上，毗卢寺壁画也传承了中国壁画艺术的精髓。它是中国典型的工笔重彩绘画，运笔工致，豪情娇娆。壁画所使用的伏击工艺“沥粉贴金”，亦然壁画艺术中的一个伏击工艺。所谓“沥粉贴金”，等于用胶土搀和物在画面上勾边，如同给蛋糕挤奶油一般勾画出立体纹样，再在纹样上贴上金箔。这个手法，被哄骗在毗卢寺水陆壁画中一些伏击东说念主物的衣物、铠甲上，以线路他们身份的富贵。这种绘画方式，和明代北京法海寺内皇家配景的精细壁画，是如出一辙的。而这种绘画方式，偶而出当今乡村的民间寺庙之中，也迤逦地陈述着壁画落成的年代里，当地东说念主生活的深重。

除此之外，东说念主们还能在毗卢寺的另一间主要建筑释迦殿内，看到民间画师们汪洋自恣的设想力。在毗卢寺的前殿释迦殿内，绘有另外一组壁画，壁画年代久远，有些漫漶，但仍能大致看清其中的本色。它以工笔“连环画”的表情，画图了佛祖释迦牟尼的故事。画中的释迦牟尼被称为“太子”。预想的是，“太子”在画中并非番邦东说念主的形象，而是一位衣裳红袍的中国古东说念主。除此之外，一幅名为《太子与孔子问答》的丹青也止境引东说念主防守。画中，代表佛家的红袍少年“释迦牟尼”和代表儒家的蓝袍老者“孔子”坐而论说念，止境新颖预想。历史上，释迦牟尼和孔子如实生活在磨灭时期，而预想的是，在这些民间工匠的脑海中，两位来自不同国度的圣东说念主不错这么自由土探究，毫无拦阻。

这些天马行空的创意究竟出自哪位画师的构想，早已无从验证。尽管，在毗卢寺内咫尺的明代碑文中，也写有部分重修画师的名字，但验证壁画率先的作者依旧是繁难的。东说念主们只可去设想，在略显阴森的殿内，画师们曾全神灌输地在墙面上勾画。降生平凡的他们，也许从未有契机出席雄壮的皇家庆典，但那穿越水、陆、空，进取四海八荒的盛景，却能通过他们手中的身手，流传于后世。

用毗卢寺壁画究诘大师、河北省文物究诘所究诘馆员石永士的话说，毗卢寺的水陆壁画，将“典雅与平故人错，丽都与质朴杂糅”在总共，展现了一种“大俗大雅”的艺术仪态。然而，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，让这些来自民间的画师穷尽多年的时光，画出了这么额外而独有的宗教艺术品，于今没东说念主偶而说清。

毗卢寺壁画局部：（自上而下）玉皇大帝、天蓬大帅、九流百家。图/毗卢寺博物院供 视觉中国

鬈曲历史中时隐时现

毗卢寺博物院训诲员武育红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，频年来，许多不雅众慕名来毗卢寺“打卡”，会有利去不雅看位于水陆壁画中北壁东侧的一组画面：以玉皇大帝为中心的一组小群像。在当地据说中，这组群像，是明代才子唐寅（唐伯虎）上京赶考途中，在毗卢寺居住时，一时兴起而画下的。而为了驰念这段据说，毗卢寺方位的村子也因此更名为“上京村”，名字沿用于今。

据说毕竟是据说。不外，位于乡野之间的毗卢寺壁画的身世，似乎等于这么一个搀和了据说和信史的预想故事。偶而详情的是，毗卢寺壁画闯入现代东说念主的视线，源于它和艺术家群体的一次相遇。1948年，石家庄刚刚目田不久，时任华北大学西宾的好意思学家王朝闻被派到当地开展使命。一次偶然的契机，他和学生洪波看到了毗卢寺内的壁画，被其中水灵的东说念主物深深触动。王朝闻坐窝运行摹仿壁画上的一些东说念主物，并为保护壁画而奔波。那时，与王朝闻一同使命的还有华北大学的丁玲、艾青等作者，他们联名进取司写信，条目保护毗卢寺壁画。

另有一种说法是，毗卢寺的保护问题，归功于华北大学的另外几位画家和好意思学家，包括江丰、彦涵、胡蛮等东说念主。事情的具体细节已不成考，但总之，在这群艺术家的关怀之下，政府运行发布布告，申饬村民好奇文物保护。从此，上京村也运行派专东说念主保护毗卢寺建筑和壁画。就这么，到了20世纪50年代，毗卢寺壁画运行有了国度级别的支捏，历久居于河北省的文物保护名单之中。这种关注，改动了毗卢寺壁画荫藏于乡野的气运，亦然它偶而历经多年饱经世故，较为好意思满地保存于今，甚而名列中国“四大壁画”的一个伏击原因。

固然艺术价值被实时发现，但毗卢寺过甚壁画，在历史长河中的记录如故仅有残篇断简，于今皆很难让东说念主一探究竟。历史上，毗卢寺一直位于河北省石家庄市正定县境内，《正定县志》中曾提说念：“毗卢寺在城西，唐天宝中建。”也等于说，按照它始建于唐代天宝中期推测，迄今至少有1200多年的历史。“建于唐代”的说法是相对牢靠的，证物等于1979年在寺内发现的一座无头汉白玉雕像，这座雕像从作风上看，是显然的唐代作品。除此之外，偶而解说毗卢寺年代的，还有毗卢寺毗卢殿前的两棵古柏。据测定，两棵树的树龄皆特出千年，如实是唐代栽培的。

笔据这座无头的唐代雕像推测，毗卢寺可能阅历过唐中晚期的灭佛带领，因此，许多解说身份的文物才会消散无踪。而后，在宋、金、元各代的记录中，曾经出现过毗卢寺修葺的部分信息。但咫尺，偶而讲明寺庙历史的最伏击文物，等于现有于寺内的九座石碑。这些石碑中，有八座皆记录了庙宇重修的历史，最早的重修记录在元代，而最大规模的重修发生在明朝弘治八年，也等于公元1495年。笔据这些碑文以及壁画的本色，东说念主们也不错判断，咫尺寺内的建筑和壁画，恰是明代这一时期留传的作品。

此次重修，是毗卢寺历史记录中最明晰的。碑文线路，重修历经了四十年的时刻，一直到嘉靖十四年，也等于1535年才杀青。重修的主导东说念主是一位土产货东说念主，也等于毗卢寺的高僧，其后成为住捏的无碍说念住。那段日子，在他和信众们的奋发下，毗卢寺迎来了历史上终末光的四十年。那时寺内建筑无边，参与重修的建筑除了释迦殿和毗卢殿，还有天王殿、伽蓝堂等。此外，那时毗卢寺内还建设了新的钟楼、饱读楼，甚而购置了大片田园和林地，状态止境繁荣。

从水陆壁画中热腾腾的商人风情和富贵的“沥粉贴金”手法，便不错设想，明代黄金时期的毗卢寺，香火焕发，僧东说念主云集，甚而有才调举办着实的“水陆法会”，盛况空前。就这么，笔据残篇断简的记录，能看出，一直到清朝乾隆时期，毗卢寺和其方位的上京村皆有着活跃的释教文化，在毗卢寺之外还有不少庙宇。直到晚清、民国时期，战诈欺袭，这种后光与水灵才逐渐蒙上暗影。因为战乱等，毗卢寺内的许多建筑皆被残害，消散无踪，甚而连据说皆莫得留住。

毗卢寺壁画局部：太子遇色 图/视觉中国

庆幸的是，剩余两座主要建筑中藏着的精细壁画，如故在浊世中生计了下来。这份庆幸，依旧归功于土产货东说念主对毗卢寺的督察。因为在1948年之后，赢得保护的毗卢寺曾经经濒临子虚乌有的危境。在高春秋、王树谦所著的《毗卢寺的历史与据说》一书中曾记录，上京村的老东说念主们曾回忆，20世纪六七十年代，许多寺庙被烽火，有外地东说念主企图以“破四旧”的步地前来破裂毗卢寺壁画。村民们冒着风险，将领有壁画的释迦殿、毗卢殿设为大队仓库，标上“仓库重地，闲东说念主免进”的字样，最终让“国宝”逃过一劫。

从1948年响应政府条目运行，一直到1984年，上京村的村民弥远派出可靠东说念主士，援救毗卢寺和壁画。如今，释迦殿中的壁画出现了漫漶和毁伤，但主殿毗卢殿中的水陆壁画如故较为完整的。令东说念主唏嘘的是，毗卢寺这一方六合，曾拜托了村民对鱼米之乡的好意思好设想，而当壁画遭遇危难时，最终亦然村民们挺身而出，将其支援。这种人缘，亦然东说念主和文物之间一种奇妙的因果。

重现光彩

1997年，好意思学家王朝闻在88岁乐龄时老家重游，来到毗卢寺，再行不雅赏壁画上那些被他摹仿过的东说念主物。多年后的重逢，让他生出了全新的体会。他以为，这些壁画似乎深受唐代画家吴说念子的影响，有“曹衣出水，吴带当风”的神韵，也似乎受到附近的山西寺庙壁画的影响。更让他感触的则是，画中的许多形象固然是神，却十分接近东说念主。看得出，毗卢寺壁画饱经忧患却弥远劝诱东说念主的魔力，正在于画中那水灵的“东说念主性”。

此时，王朝闻眼中的毗卢寺还是躲过了泛动，再行置于国度力量的保护之下。1987年，政府为毗卢寺建造了新的钟楼、饱读楼，并开辟出一座新的山门，便于将来进行更要领的开拓和保护。1996年，它又被列为寰球重心文物保护单元，赢得了更大的关注。但同期，毗卢寺壁画又濒临新的问题。因为年久失修，壁画出现了多种“病害”症状：起甲、空饱读零散、酥碱、沥粉贴金老化、划痕等，每一个问题皆止境毒手。

毗卢寺壁画局部：引路王菩萨 图/毗卢寺博物院供

多年来，毗卢寺的使命主说念主员也在为它的保护而奔波、奋发。2010年，毗卢寺博物院运行与敦煌究诘院建立相投，准备进行壁画的抢救性诞生。为此，2012年，敦煌究诘院究诘员、文物修护大师李云鹤还曾专门指出，毗卢寺壁画的诞生难度较大，必须攥紧时刻使命，不然每天皆会消散少许。过程一段时刻的施行性诞生，2017年3月，敦煌究诘院带队入驻毗卢寺，通过措置病害、计帐脏物、除尘等方式，最大限定地“修旧如旧”，让壁画的真容更好地被众东说念主看见。

除了抢救性诞生，数字本事亦然让这部古代艺术品重获更生的观点。在诞生壁画的同期，敦煌艺术究诘院也按照1∶1的比例，制作出了毗卢寺壁画的数字版块。毗卢寺博物馆训诲员武育红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，那时，敦煌究诘院的大师们在真货墙上进行了数字网罗，又遴选微喷本事，将画面喷到宣纸上。这么作念出的复成品偶而防水防潮，既能准确规复原作，又便于展览和保存。如今，这组数字壁画的复成品也在毗卢寺中展出。当东说念主们赏玩过壁画真货之后，仍想探究阴暗环境中无法看清的细节，就不错络续不雅赏这些数字壁画，也不错用相机拍摄下高清图案，迟缓赏玩其中的好意思感。

就这么，带着传闻与历史，毗卢寺壁画静静地栖息于距离北京近三百公里的上京村，在漫长的恭候中，迎来了它们欢快光彩的时间。如今，诞生完成的毗卢寺壁画不会再承受并立和动乱，它还是成为文物爱好者们的“打卡”圣地，也成为壁画究诘者们的灵感缪斯。在冬日的阳光之下，画中的圣东说念主先祖、诸神诛仙、三教九流，似乎还是穿越时空，和现代东说念主成为一又友。

参考府上：

《毗卢寺的历史与据说》，高春秋、王树谦，河北训导出书社

《毗卢寺壁画世界》，王素芳、石永士，河北训导出书社

《毗卢寺壁画的保护和传承》，作者王律，《燕赵晚报》

发于2025.12.8总第1215期《中国新闻周刊》杂志

杂志标题：河北毗卢寺壁画：平原上的据说与历史

记者：仇广宇